菊潭文学
祭
祭
发布时间:2013-12-13
是夜,21时,凭着残存的记忆,我又来到你家门外,15年前的老院落原样基本没变。夜已深,院门紧闭。山乡的夜,静得没有一丝气息,一如此刻的我。
那张娃娃脸仍是那么清淅的浮现,好像时光从未如此快速地闪过15个春秋。然而,我却知道,再也看不到了。
1997年冬,第一次来你家做客,随在你父亲身后,刚到门口,高嗓门的叔叔就喊了起来,“新征,你看谁来了?”
也许严肃的父亲很少有过这么热情的声音,你从花坛跳出来看到我的刹那,惊喜中夹杂少有的腼腆。
你有洞人心情的功力:第二天你并没有带我去逛街购物或见你的朋友同事,而是与我一道走在暖冬里,泛着绿意的麦田边,或蹲于水渠旁看柳枝轻拂,褐藻摇曳,你还带着自已心爱的口琴,忘情地吹起《把悲伤留给自己》。呵呵,年少时的文艺情结,让我们一见如故。
......
是不是一歌成谶?世事难料,一念竟是永别。15年后,当我鼓足勇气再来看你时,却是阴阳两隔!
一星期前,一个很平静的下午,突然听说,你走了!猝死!......
整整15年,不曾见过!
只记得2004年你找到我的朋友,想打听我的消息,苦求也无用,苦等到深夜,很铁的姐们儿,都不曾告诉你我的行踪与现状。不知道那时你的表情会是怎样?朋友说,好像那晚的你喝醉了,反复地说,“姐,她在哪儿?”“你俩那么好,你怎么会不知道去她哪儿呢?”“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告诉我吧?姐!”
醉了的时候想起曾经的她,应是真心的惦记吧?
我们认识应是一场预谋吧。朋友的朋友,老说他的一个哥们儿是如何的优秀,朋友又不断给我灌输恋爱是如何的美好,已经24岁了,还是学生的我还没有一场真正的爱恋,对于爱情,我总是旁观者,偶尔还当起信使或红娘,所以对爱情也有了向往。我的朋友,在你面前,肯定也不会往少里美化我。于是,我们见面了。你给了我灰姑娘对所有恋爱的梦想:给我自制贺卡,画着很漂亮的简笔画;写给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出其不意从包里掏出为我买回的睡衣,那时的我好傻,以为是外穿的短袖短裤,因嫌号大,转手给了邻家的小堂妹......
断断续续见了三五次面,其余都在信纸上来往。转瞬就是一年。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退出。
你,少年老成,让刚出校门的我,有些不适应,例如,你在比较西风酒、三潭酒哪个好喝,西服休闲服适合哪种体型时,我的心里 也许希望的话题是仓央嘉措,是拿破仑的马背上的征战;当你无意中说起,脚上的皮鞋二三百元,身上衣服是什么牌子时,我的心里可能突地就开始计算,这是我四个暑期打工的工资,因为我打工一个月才80元;当你开始憧憬两人以后过家的日子时,则让我心惊地发现,怎么这么俗?
呵呵,生活节拍跟不上的年龄啊!生活环境不同的见识差异啊!
还有,年龄上的男小女大,多少也让我有些介意。
1998年中秋节前,从我家送你去坐公交车,单车的后座上,看着你使劲蹬车的背影,突然有些心酸,冒出一个念头:“再见了!你!”看着渐行渐远的班车和车窗外那双挥动表示再见的手,心里也在喃喃地说,别了,别了.......
而后,来信不回。
再后来,上班了,我也离开了家。断绝了所有可能发生的联系!
知道你曾找我的消息,已是过了很久,心里多少有些震惊和凄凉――还找我干吗呢?有些事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知道彼此过得好与不好都是无益的徒劳!最好还是不打听不知道心里宁静是最好吧?!
那时候,我还在广东,本抱定决心,永不联系!但还是没忍住: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你单位里的电话,等候你来接听的几分钟里,我感觉,自已的呼吸将要停止!
你来了,却再也听不出我的声音。必竟已是六年没有通过话并且音信全无。当我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挂断时,你突然了一句“哦!你呀?!”顿时心酸难抑。时光过得真快,转瞬我们都已各为人父母!青葱岁月里的多少不可理喻,这一刻都是那么地完全理解,甚至唏嘘不已,一声叹息,化作无语而黯然结束!
即便不相闻,即便不相见,但知道你在这个世界上,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就够了。
......
我努力说服自己不去敲响那扇门:我担心我的的突然造访,会让你的父母刚刚平复的心境再涌悲伤!
静静贮立,15分钟后,悄然离去。
回到订住的宾馆,一夜无眠。还是决定第二天去看望两位长辈。
6:45分。天色还没有太亮。我把自己缩在厚厚的围巾里,终于敲响了你的家门,里面传来阿姨的声音,“谁呀?”
本想脱口而回,“我!”
但“我”是谁呢?15年音信全无,谁还会记起呢?况且,我也仅是你家昙花一现的过客。
随改口而回,“想问个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看到阿姨的瞬间,竟是控制不住,一把搂着她的肩,无声咽泣,喃喃地说,“姨,带我去新征坟上看看!带我去看看他吧!”
不知道当时的我是否吓着她老人家了。她慈爱地拍着我的背,轻轻地说,“别哭,别哭!”
稍许,平复。
“还认出我吗?姨!”
阿姨一脸的茫然。
“我是姗姗!”
“姗姗?”阿姨的声音顿时变了,突然把我搂得紧紧的,“你这孩子,这几年去哪儿了?”然后,又冲着院子里喊,“姗姗来了!”
她是在呼喊叔叔。
叔叔出现了,也是满头白霜。如果在另一个地方,相遇,我想,我肯定已是认不出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太深的印迹,已经找不出年轻时那个声若洪钟似曾高大的形象。此刻,他只是一个老人!
两位老人,只有两个儿子,如今,大儿子离婚了,早逝了,儿媳带着孙女改嫁了;二儿子大学毕业在另一个城市里早已安家立业。曾经那个多么热闹的院子,现在却只剩下两个年过六旬两鬓斑白的老人。院子里,那棵无花果还在!那株旺盛的葡萄架还在!他曾说,无花果治近视,所以在他家里没少吃无花果。葡萄架下,与他弟弟一起研究解答物理习题集上难题,害得我绞尽脑汁。高一还没毕业且当时并非好学生的你,只会一旁看着,或是默默地做着别的家务,看我们稍有累了,就抱出冰箱里冰镇的西瓜......
那几天,阿姨总是感慨地说,他们野马似的儿子竟然变了一个人!
......
立在院里,面对旧物,一时无语。
叔叔执意让我进屋。
叔叔感慨地说,“闺女,你没与他结婚是万幸啊,真若与他过家,估计也会让你生不少气的!他不正经来,多好的媳妇他硬要离婚,把你姨我俩气得呀.......”
阿姨补充,“他不跟着好的学,净与街上的混混儿搭成帮儿,还好喝酒......”
“工作也不正经干!这几年在单位几进几出,前不久,清查吃空饷,我们还劝他回来,他不听,然后,没几天就出这事了.....”
......
脑子一片空白,纷乱混杂――这是我纠结了好久,想来看望的你吗?
15年里,到底发生什么,让你如此悲观自虐早逝?
这不是我想要谈论的话题啊!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哪怕你不在这个世上!但你曾经年轻过,纯真过,真诚地爱过,认真的活过,这就够了!
叔姨的话题,让我尴尬,不知所以!
“让我看下他的照片吧?!这15年,他变了很多吗?你看,我也老相出来!”
阿姨到里间里,翻出一个相框,一下子又让我陷入悲怆:这应是你出殡时的遗照!16年前,你送我的照片,也是这张啊!
“带我去他坟上看看吧?!”
“去啥去?不去看他!离这儿很远,车也走不到地儿!”叔的话,很是决绝,“别去了,他不争气!我们都放下了!”
两位老人都不愿让我再去!!相见不如怀念。不见就不见吧!
“姗姗,你知道,我们没闺女,最想有个女儿,新征不在了,你可以随时回来,我们都当你是闺女!”
临别时,老人反复如此地说。
嗯!嗯!
我只能点头,算是作答!
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昨晚,你走进我的梦里,圆圆的娃娃脸变得略有棱角,稍瘦,些许的冷峻,你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现在过得比我幸福!”
我立马反驳,“我并没说我现在不幸福啊?”
然后,就醒了,你也不见了。
只有我怔怔在半梦半醒之中!
我幸福吗?
十年前,那次唯一的通话中,你也问过我这个话题,我没有正面回答,因为我知道你过得不如意。如果我如实回答,我很幸福,我担心你理解为带着炫耀的意味;如果违心地回答,我不幸福,我担心这样的话题在我们间产生岐意,这是婚后人两个异性间最忌讳的语景。你问我现在哪里,干什么工作,如何联系,有手机吗?原谅我,当时,我给你说,我在深圳,其实我在广州;原谅我,当时我说我是打工妹,其实我是公务员,就在咱家乡,离你不到60公里的地方上班,此次到广州,是借机外出锻炼;原谅我,当时告诉你,我没有手机号,无法联系,其实我的手机当时正拿在手里......
那时的目的,只有一个,永不再联系,最好不相遇,更不会相见!
骨子里总是那么固执地认为:分手的恋人变朋友是自欺欺人!已婚的男女尤其曾有感情纠葛的异性不会存在长久的真正的友情!
这是, 15年来,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通话!现在想来,我有点过于理智,甚或叫残忍!
临出门时,姨又问我,还在深圳吗?一时让我错愕,心想“我何时去过深圳?从没去过啊!”
突然想起那是我十年前的谎言。
我可以骗你,但我不能骗老人,很尴尬地简单地说了原委,并真诚的希望老人有空时到我那里像走闺女家一样,走走玩玩!
顾虑与世俗,让我总是踌躇。
没想到――
15年前的一面,竟是永别!
10年前的通话,竟是最后的声音!
痛!
祭!
曾经的你!曾经的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