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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逝的时光((第七章)

易逝的时光((第七章)

发布时间:2014-09-09 阅读次数:0 【字体:

发布时间:2014-09-09

 

第七章


 
  长生连夜跟厂里请了假,厂领导体恤他的遭遇,让他尽管回去处理后事。他回到卫生院,亲自把翠玉抱到拉车上拉了回来,一步一步都似千斤沉重。回到家,天已麻麻亮了。大丫二丫见到,趴在翠玉的身上嚎啕大哭,昌儿才四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两个姐姐哭得那么伤心,便也跟着哭了起来。秀芹和秉德也忍不住一直抹泪。
  长生眼睛直直地坐在地上,像傻了一样,不哭,也不说话。他呆呆地望着院内的老梨树,那青青的果子又挂满了枝头,不禁想起他爬上树给翠玉摘梨吃的情景,但翠玉今年乃至以后再也吃不到他摘的梨了。结婚那年,他亲手为翠玉栽下这棵梨树,早知道栽梨树会让翠玉离开他,当初为什么不栽一棵苹果树,让翠玉平平安安的。长生心里似万箭穿心般疼痛,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拿起门边的斧头便要去砍梨树。
  秀芹连忙跑过去拉住长生:“你这是干嘛!谁都知道这树是你给翠玉栽的,你不能毁了它,留着是个念想啊!”
  长生听了,斧头掉到了地上,他压抑着哭出声来。
  这时,朵朵在小尿褥里声音尖细地哭起来,秀芹连忙解开尿褥,把朵朵抱起来,看到小家伙屙了许多黑漆漆的脐屎。秀芹麻利地给孩子处理干净,这才看见尿褥里医院给写的小牌子:“郑朵朵,女孩,五斤八两,出生日期:1980年6月1日”。孩子的生日,母亲的难日,秀芹心头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紧紧地抱着刚出生的小人儿,她那么小,那么瘦,懵懂无知地挤着嘴角又甜甜睡去。
  秉德拉过三个哭成泪人儿的孩子,把他们搂在怀里,拍着背,安慰道:“别哭了,听话,乖!”而自己的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秀芹抱着孩子,蹲到长生的身边,说:“长生,事已至此,你就节哀顺变吧,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处理翠玉的后事,咱们应该让翠玉早点入土为安啊!”
  长生这才缓过神来,摇晃着站了起来,好像有点头晕,他扶了把梨树,揉揉血红的眼睛,果断地说:“嫂子,你说得对,事不宜迟,我来办我媳妇的后事,朵朵还要麻烦嫂子大哥先抱回去替我养着。”
  “放心吧,长生,你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还有四个孩子,千万想开点,千头万绪的事儿还都在等着你呢!”秀芹劝道,“朵朵醒了就要吃要喝的,我先把孩子抱回去,另外,我得马上去找金铃、黑蛋媳妇帮着给翠玉准备寿衣,你大哥在这儿给你帮帮手,买棺材、鞭炮、火纸、找阴阳先生,选坟地,请响器,好多事儿呢,你尽管让你大哥去跑腿。”
  长生对秀芹夫妇真是感激不尽。他虽办过父母的丧事,但他们的棺材寿衣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并没有怎么手忙脚乱,现在翠玉突然去了,一切事情都得马上张罗,幸亏有他们帮忙,要不长生一个人真是感到手忙脚乱,无从下手。
  很快,一切都就位了。门口鞭炮一放,大门上贴上两张火纸,吹鼓手吹奏出催人泪下的曲子,十里八队便都知道长生家在办丧事。秀芹、金铃、黑蛋媳妇已给翠玉擦净了身子,穿上了寿衣;长生和秉德、黑蛋帮忙抬着,小心翼翼地把翠玉放进了棺材里;找来的帮手盖棺钉棺完毕;棺头的香油碗里放上搓好的粗棉线,给翠玉点亮了象征光明的长明灯;一碗让翠玉顺利过桥登极乐世界的的宽面条用筷子平着挑起放在棺头。大丫、二丫和昌儿都戴上了白头帽,孩子们跪在棺材前的麦秸上痛哭流涕。
  得到消息的人们都涌了过来,看到这凄惨的场景,人们七嘴八舌,无不落泪。
  “唉!多好的人啊!”
  “可惜了啊,多年轻的娃呀!”
  “可怜的孩子啊,生下来便没了娘了......”
  “翠玉真是没福气啊,眼瞅着要过好日子了,竟......”
  一阵鞭炮声传来,吹鼓手吹打起来,长生便知来人了,迎出门去一看,是队长郑思源和副队长郑恒久来了。郑思源拉住长生的手说:“孩子,心放宽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啊!”说完,目光示意郑恒久递上了十元钱。郑恒久也安慰道:“长生,你在城里还有工作,千万不要伤心过度,好多事等着你忙呢!要不,给部队打个电报,叫你兄弟回来一趟。”
  “长安在部队纪律严,不到探亲假回不来,还是不告诉他为好,免得他在部队分心。”长生说。
  “那你可要多保重啊!”郑思源拍了拍长生的肩膀,二人到棺材前的火盆里点了几张火纸,长生一一谢过,送出门去。此刻,虽承受着天塌地陷般的痛苦,但他连伤心难过的时间也没有,一大摊子事儿在等着他去处理。
  过了一会儿,又有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吹鼓手又敲打吹奏起来。“翠玉!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咋能让娘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呢......”翠玉的娘和哥哥嫂子哭嚎着进了门,扑到翠玉的棺材上,便呼天抢地地哭着说着一通。长生心里厌恶,又生怕他们惊扰了翠玉,便连忙过去把他们拉了起来,看到翠玉哥嫂干哭了半天,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便冷冷地说:“娘,哥嫂,你们别伤心了!”
  长生的冷淡是有原因的。翠玉的娘家虽然不远,但翠玉没事很少回去,三个孩子都是翠玉一手带大的,她娘没来帮着伺候过一个月子,更别提帮忙带带孩子了。特别是长生进城上班后,翠玉挺着大肚子一个人在家有多难,挑不动满桶水,就挑半桶,她娘和哥哥嫂子谁曾过来看一眼、帮一把?几个孩子长这么大,哪个曾在外婆家里过过夜?按翠玉她娘说的“你嫂子脾气坏,德性差,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啊”,所以基本无事不登门,今天翠玉不在了,一家人倒哭哭啼啼地来了,长生感到那哭声真是刺耳。
  “长生,让我看看我那可怜的外孙女。”翠玉娘流着泪说道。
  长生以为这次她终于良心发现了,会代替她女儿照顾朵朵,这样就不用麻烦秀芹嫂子了,便说:“在后院秀芹嫂子家里。”
  翠玉娘却说:“长生,按说我就是爬着挪着也应该把娃子接家养着,可是,我这身子骨真是大不如从前了,最近腰老是疼得直不起来。”
  翠玉的嫂子也连忙接腔道:“是啊,我家孩子都不让他奶奶带,她能顾住自己就不错了!”
  长生看着他们那一副副虚伪的嘴脸,心想,他们能当着死去的翠玉说出这番话,不等于表明今后再无瓜葛了吗?他还能对他们心存什么指望?
  翠玉的哥哥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他掏出五块钱递给长生,明知故问:“兄弟,有啥我能帮忙的?”边说边看媳妇的脸色。
  长生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嗤之以鼻,却面无表情地说:“没啥可帮忙的,我能行!”
  三个人讪讪地走了,头也不回。长生的心里一片苍凉。
  天快黑时,又有鞭炮响起,长生接出门去,见厂长刘建立、副厂长郭志军从车里下来,从后车厢里拿出写着“奠”字的花圈进了门,还让司机小李拿着四条“白河桥”烟。一见面刘厂长便握住长生的手,那握手的力度传递出一种安慰和同情。刘厂长真诚地说:“长生,节哀顺变吧,厂里的同志们听说后都很替你难过,这一百块钱是厂里和同志们凑的,略表一点心意。”
  “长生,不用急着去上班,把后事处理好了歇几天再去,工作上的事别担心,我让别人先替你写通讯。”郭厂长体贴地说。
  长生心里一热,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哽咽着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有深深地鞠躬表示感谢。
  随后,军章、秉德、黑蛋也过来各上了五块钱礼,说了许多宽心的话。长生从形形色色的来人中,深刻体会到了人间冷暖。
  狗娃自然也听到了翠玉的死讯。他不敢上门,只好拦住去过的人打探消息,当得知翠玉是因为难产大出血而死时,他心里像泼了煎油一样疼痛。自那次过来,狗娃心里便无数次后悔过,他恨自己一时冲动强奸了翠玉,但他太喜欢她了,她的影子日日夜夜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得到她他会发疯的,所以,在看戏的那个夜里,他就像飞蛾扑火一样不计后果地占有了翠玉。事后,他才知道担惊受怕,他怕翠玉把这件事抖出来,自己会被绳之以法。但一天天过去了,翠玉那边悄无声息的,看来她把这件事忍下了,没有揭发他。狗娃心里便非常感激,愈发觉得翠玉是一个善良的好女人,他就是再浑也不能再去伤害她了,所以,他总是在庄上远远地看着翠玉,哪怕一眼,他便能高兴一天,干起活来也格外有劲儿。就算老是吃不饱饭,他也觉得很满足。自从长生进城之后,翠玉挺着个大肚子忙进忙出,多少个夜里,狗娃悄悄地守在翠玉门口不远的地方,替她站岗放哨,生怕再有男人想趁机欺负翠玉。当然,这一切翠玉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单相思的男人在为她默默地赎罪。如今,翠玉死了,狗娃觉得呆在这个饿肚子的庄上还有什么意思,与其天天痛苦,不如走出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个光棍汉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名叫朵朵。
  翠玉的新坟很快隆了起来。长生一连几夜守在黑黑的坟地,四周还有不少老坟,没有月亮头的夜里,坟边的老柳树黑漆漆的,夜风吹来,簌簌作响,偶尔有几只猫头鹰恐怖地尖叫几声,令人头皮发麻。但长生心里一点也不恐惧,他就默默地坐在翠玉的坟前,拿瓶酒干喝下去,一边喝一边说:“翠玉,我来陪你了,我不该和你斗气,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哇......”酩酊大醉了,长生便睡在坟地里,第二天坟地的晨露打湿了衣裳,他才沉困地醒来,摇摇晃晃地扭回家去。
  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大丫二丫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们学会了做饭、洗衣、照顾弟弟,看着爹天天闷着头到娘的坟地喝酒,姐妹俩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赶在爹早上进门前把早饭烧好,帮昌儿穿好衣裳洗罢脸,等着爹回来。大丫上四年级了,是个懂事的孩子,自从娘没了之后,她看爹整天喝酒,很是担心,但她又不敢劝,怕越劝爹越伤心,便悄悄地翻出二爹寄回来的信,按着信封上的地址,给在山西当兵的二爹写了一封信,托军章叔过星期回城时帮忙寄出去。几天过去了,大丫估摸着二爹也该收到信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大丫以为是爹回来了,便和二丫、昌儿飞跑着去开门。门开了,却见二爹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笔挺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绿色的军用包。“二爹!”大丫哽咽着喊了一声,便一头扑在长安的怀里,任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哗哗地流着。
  长安托起侄女的脸蛋,爱怜地帮她擦去泪水,又摸了摸二丫和昌儿的头,关切地问:“你爹呢?”
  “到我娘的坟地去了。”二丫抢着说。
  “大丫,你先把包拎回去,二爹给你们买了些好吃的,我先去找你爹。”长安说着,正扭身往外走,却见大哥摇摇晃晃地掂着空酒瓶回来了,他连忙上前扶住,喊了声:“哥!”
  长生见是长安,疑惑地问:“你咋回来了?不还没到探亲假吗?”
  “哥,我回来晚了,我都知道了,你为啥不让我送嫂子一程?”长安说着,难过地淌下泪来。
  “叫你回来又有何用?你嫂子走了,永远走了,你再也没有嫂子了,你哥我再也没有媳妇了!”长生说着说着仰面大哭起来。
  一家人相拥着回到屋里。都哭够了,长生问:“谁告诉你的?”
  “多亏大丫给我写了封信,否则我还不知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见信后,连忙给领导请了假,领导体谅咱路程远,给了我一周的假期。”
    长安说,“我想先去嫂子的坟前烧点纸。”
  长生拿过一摞火纸,和长安一起到翠玉的坟前烧了。回来的路上,长安问起小侄女怎么没见,长生说养在秀芹嫂子家里,长安说什么也要先过去看看小侄女。
  到了后院秀芹家,长安在院内亲热地叫了一声:“嫂子!大哥!”秀芹听到,连忙出来,见长生和长安站在枣树下,便过去捶着长安的肩膀说:“兄弟,你可回来了,这阵子你哥可难死了!”说着,便拉他进屋,抱出已满一周的朵朵给他们看。
  小家伙吃饱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新鲜地看着来人。她的小脸蛋比刚出生时要白胖了一些,看来,秀芹嫂子没少费心啊,长生看了,心里充满了感激。长安接过孩子,夸赞道:“这孩子真漂亮,起名了没有?”
  “你嫂子临了起的,叫朵朵,花朵的朵。”长生学着翠玉的口吻说。
  长安从身上掏出二十元钱,塞到了秀芹手里,动情地说:“嫂子,你可帮了我家大忙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现在吃穿都紧张,这钱你拿着,给孩子们买点白面鸡蛋吃。”
  “长安,你这是干什么!就是大人少吃一口,也够养活孩子的,这钱你拿去,我们不能要!”秀芹把钱又塞到长安手里。
  “长安,你还没成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快装起来!”秉德也接腔说道。
  长安的眼泪流了下来,心想,多好的邻居啊,他们真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长安又把钱装到东儿的衣兜里,真诚地说:“嫂子,你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只当是我给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秀芹夫妇无奈,只好不再推辞。
  晚上,孩子们都睡了,长生和长安兄弟俩盘腿坐在床上闲聊,窗户上的煤油灯把哥俩的身影在土墙上拉扯得好长好长。长生抽出一支“白河桥”烟,就着煤油灯点着,眯着眼深吸一口,吐出长长的烟雾。
  “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嫂子已经走了,你要面对现实,咱们总得往前看啊!你上次写信说,在砖瓦厂当上了通讯组组长,这就是进步啊,你再也不用出力做坯拉砖了,这说明有文化的人到哪都会受人重用的,你说对吗?”长安推心置腹地说。
  “长安,你不用劝我,我啥道理不懂?只是你嫂子走得突然,恰恰我又不在身边,每每想起这,我就觉得对不住你嫂子,良心难安啊!”长生不住地吸着烟,整个人都笼罩在烟雾里,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哥,你少吸点烟,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长安拍着长生的脊背劝道。
  “哥本来不咋喝酒吸烟,你嫂子走后,我老是睡不着,才靠着烟酒麻痹自己。”
  “我知道你和嫂子感情好,但事已如此,你再不能这样糟蹋身体。如果嫂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难过的,你说对吗?”
  “是啊,你嫂子生前最讨厌烟鬼酒鬼了,亏你提醒我,戒了,今后哥再不沾染这些东西。”说着,长生便把烟头扔到地上,趿拉上翠玉给他做的土布鞋把烟头踩灭。
  “哥,你应该好好干,干出个样子给嫂子看看,我想这一定是她期望看到的!”长安动情地说着,拉住了哥哥的手。
  兄弟俩的手紧紧拉在一起,眼里都闪动着泪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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