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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逝的时光(第五章)

易逝的时光(第五章)

发布时间:2014-09-03 阅读次数:0 【字体:

发布时间:2014-09-03

    今年的天儿冷得早,还不到腊月便下雪了。青潭大队的溪潭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放眼望去,到处白茫茫一片,只看见洗衣裳的大磨盘突兀在溪边,变成了一个圆圆的雪饼子。各生产队的树木、屋舍、牛棚、鸡圈都像披上了件白外套,地上的积雪覆盖住了往日路上的枯枝败叶、猪粪鸡粪,整个大队变得干净美丽起来。没人走过的雪地平平整整,让人不忍下脚。
  “全体社员请注意,上午8点半准时到青潭大队部开会!”副队长李恒久在大喇叭里一喊,吃过早饭在家烧柴烤火的社员们便连忙携家带口地踏着雪,向青潭大队走去。
  秀芹和秉德带着东儿迎着雪出了门。在路上遇见了长生和翠玉,两人一前一后,翠玉默不作声,手里拉着昌儿头里走着。秀芹见此情景,心想,这翠玉整天走到哪显到哪,今儿个是咋了,好像不高兴似的,便喊了一声:“翠玉!”
  翠玉扭过头,见是秀芹,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嫂子,你和大哥也去开会啊?正好,咱一道作个伴儿。”
  四个大人一起走着,东儿和昌儿在头里跑着,一边跑一边追着打雪仗,清脆的笑声震落了树上的积雪,吓得几只觅食的小麻雀扑棱棱全飞走了。
  秀芹拽了拽翠玉的胳膊,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了后面。秀芹小声问:“我看你最近不对劲啊,老是少言寡语的,咋了?”
  翠玉踩着地上的积雪,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着说:“不知咋的,老是感觉身上沉困,不大精神,大概是受凉感冒了,没事的。”
  “你脸色也不太好,是不是又怀孕了?”秀芹关切地问。
  翠玉一惊,马上摇摇头,否定道:“不可能!”心里却起了疑。身上已经快四个月没来月经了,以前也总有月经不调,但好象也没间隔这么长时间,今天秀芹嫂子这么一问,倒让粗心的翠玉大吃一惊。难道和狗娃那一次就偏偏怀上了?难道两个月前有一阵儿老想吐是有反应了?她还以为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过一阵儿好了,也没在意。按时间来算,从夏末到现在,也差不多快四个月了,只是自己体态偏瘦肚子平平,也从来没往那里想。这要让长生知道了,还不炸了天?一年来他都未能成功地行一次房,现在她若宣告怀孕,那不是等于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翠玉心乱如麻,但碍于长生在场,就故作镇定地和秀芹谈笑自如,不知不觉便到了青潭大队。
  各生产队的社员们共一千多人齐刷刷涌到了大队部。会议室是坐不下了,大家都站在院子里,抖去身上的落雪,搓着手,跺着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嘴里吐出一团团白烟。
  金铃带着丽芳也来了,见着秀芹,便凑了过来,和翠玉他们站在一起。三个孩子见了面,便跑到院门外又打起了雪仗,秀芹她们也由孩子们去,只嘱咐了一句:“别跑远了!”
  狗娃在离翠玉不近不远的地方站着,黑色的棉袄上已落满了雪,他也不掸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翠玉的一举一动。他觉得能远远地看着心上的人儿,已很心满意足,他永远忘不了和翠玉水乳交融那一刻的销魂感受,就算只有一次,也够他咀嚼一生,觉得这辈子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翠玉当然也看到了狗娃的目光,她回望过去的目光里有愤恨,有痛苦,有难堪,有爱怜,如今肚子里还有他的种,她想撇得瓜清水利也不能,藕已断,丝还连,种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她的目光里便很有内容,这恐怕只有狗娃一人能够读懂。
  终于开始开会了。青潭大队党支部书记孙玉林和副书记李永耕、吕继功,还有几个支部委员、团支书、民兵营教导员、妇代会主任、计生委主任都坐到了房檐下的桌子前。
  孙书记朗声开了腔:“各位社员,今天把大家叫来开会,有一个事情要向大家伙儿公布。根据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需要,最近中国化学工程第十二建设公司简称十二化建,要在咱们全县招收200名民工。具体程序是由本人报名,大队党支部推荐,公社党委研究,报县革委批准。要求是年龄在35岁以下,身体健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希望大家相互转告,凡符合条件的对象会后到大队部领报名表,回头咱们再从中筛选优秀的社员向红渠公社推荐,希望大家珍惜机遇,认真对待,这也许会成为你跳出农村窝的一个跳板,我祝愿有条件、有想法的年轻人心想事成!”
  人们顿时炸开了锅。秀芹、翠玉和金铃三个女人凑在一起,秀芹说:“你秉德大哥都五十多了,肯定不行;金铃,你家军章已经招工,也不说了;嘿,我看就翠玉家长生行,年轻,还是高中生,招个工绰绰有余!”
  翠玉面露难色地说:“中是中,就是不知人家愿不愿意!”
  秀芹说:“这好事哪里寻,咋能不愿意?”便喊过长生,问他的想法。
  长生挠着头皮说:“嫂子,我恐怕家里走不开,我老人都不在了,让翠玉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还要下地干活,我不放心。”说着看向翠玉,翠玉当即白了他一眼。
  “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尽管去吧,家里由我们帮衬着,你就放心吧!再说,在这农村整天撅着屁股干活有啥好,进城当个工人又挣钱又体面,多好!”秀芹说。
  “长生,你没听孙书记讲,这次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秉德也过来相劝。
  “已经来了,还是先领张表吧,回去再好好想想。”金铃用了缓兵之计,将计就计,“走,翠玉,我跟你一块儿领表去。”说着,拉翠玉到大队部去了。
  回到家里,翠玉拿出那张报名表放到桌子上,长生连看都不看一眼。到了晚上,夫妻俩各怀心事地睡到了床上。翠玉的心暂时还不在长生要不要报名上,她最担心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几个月来,虽然狗娃也不敢再造次,但她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纸是包不住火的,女人的嘴和肚子一样藏不住事,她明白这个道理。如果长生知道她怀孕,肯定对揪出那个野男人不会罢休,就算长生看在她的面子上能容下这个野孩子,今后的日子不用想也会过得更加别扭。如果不告诉长生怀孕之事,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等人,早晚会露出马脚,最后长生知道不说,自己还落个欺瞒的罪名。看来,说与不说,都行不通,自己难道就死路一条吗,翠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人心隔肚皮,长生可不知道貌似平静的翠玉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他认定了一个死理,就是这辈子都守着老婆孩子过日子,所以他不愿离开家,离开郑庄。他心里明白翠玉的期望,她就是想过好一点的日子,这有什么错?想想刚结婚那会儿,两个人整天柔情蜜意如胶似漆,就是翠玉连生了两个丫头,长生也舍不得给翠玉一个黑脸。如今,两人却形同陌路寡言少语的,这真比拿一把刀戳在他心上还要疼。他知道自己没本事,命根子也没用,翠玉对现在的日子不满足,但他为什么越想讨翠玉欢心越是弄巧成拙呢?说到底,他是把翠玉攥得太紧了,心理压力太大太自卑了,总认为自己不行,弄得现在连一个真正的男人都谈不上。难道对翠玉的占有就意味着作茧自缚吗?难道放手才会给彼此一条出路吗?长生反复地想着,还是下不了决心。
  长生侧过身,看翠玉闭着眼,但睫毛还微微动着,就知她没有睡着。他爱怜地望着翠玉的脸,还是那么标致,百看不厌,能娶到庄上数一数二的美人,这辈子他知足了。也许,他放开狭隘的爱,去走一条新的道路,会让他的美人回到从前的快乐。为了翠玉,为了孩子,长生咬咬牙,决定放手一搏。
  “翠玉,要不,我报名吧?”长生不太坚定地问。
  “真的?!”翠玉一下子睁开眼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她嘴皮子磨破了都没用,现在怎么一下子想通了?
  “是的,为了你,为了昌儿,我什么都愿意做!”长生深情地望着自己的媳妇。
  翠玉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哽咽着钻到了长生的怀里:“长生,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为啥要对我这么好?”
  “傻瓜,在这个世上,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翠玉心头一热,哇哇大哭起来,她把许久以来的压抑、痛苦、愧疚、悔恨、纠结化作倾盆大雨发泄出来。
  “长生,我想去死!”翠玉哭着说,“我对不起你!”
  “翠玉,你怎么了,干嘛说这种话?”长生不安地问。
  翠玉决定什么也不管了,她把怀孕的事一股脑儿和盘托出。但只说是被强奸,不愿说出狗娃的名字。
  长生愣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枕头。
  翠玉说:“长生,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我求求你说句话!”
  “我他妈去拿刀杀了他!说,是谁干的?!”长生瞪圆了眼睛,咆哮道,跳下床要去拿刀。
  翠玉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长生的腿,哭着说:“求你别去,你杀了他你也不能活啊!不如让我死了干净,一了百了!”
  长生也跪倒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睛,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这个贱人,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掐死你!”说着,便死死掐住翠玉的喉咙。
  翠玉被掐得不能呼吸,嘴张成了圆形,但她紧闭双唇,一声不吭,心想,坚决不能说出狗娃,否则肯定会出大事的。这是她应得的报应,都是她的错,她宁愿死在长生的手下,只要他能解恨,她无怨无悔。
  “爹,爹,你放开我娘!”大丫、二丫不知何时被惊醒了,哭着拉着长生的手。
  长生脑子才清醒过来,一把松开了手,翠玉慢慢缓过气来,使劲咳嗽了一通,瘫倒在地上。
  长生像个木头人一样,在地上坐了许久才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飞快地把报名表填了。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长生不禁想起曾经读过的李白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以及毛主席的“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雪花再铺天盖地,也比不上此刻他心里的苍凉。他默默吃完翠玉端来的早饭便走出家门,踏着厚厚的积雪,径直向大队部走去。
    孙书记见了长生交来的报名表,很是高兴,他亲切地拍了拍长生的肩膀,笑着说:“高材生,终于想通了,我早想让你到大队团支部工作,你推三阻四的,原来是嫌咱青潭的庙小,要奔高枝飞啊!”
  长生不好意思地说:“蒙孙书记错爱,早些年我确实是孩子小,家里事多脱不开身,让您老失望了。”
  孙书记看着长生谦恭的模样,心里更加喜欢,便拍着胸脯说:“长生,你放心,别人我不敢打包票,你是咱大队仅有的几个高中生,你绝对没问题!回去等信儿吧!”
  长生千恩万谢一番,转身走出了大队部。他眯着眼睛仰面望天,天灰蒙蒙的,冰冷的雪花密集地打到脸上,竟然有些生疼。长生的心抽搐了一下,不知不觉走到了青潭,潭面上结了冰,看不见昔日那青绿的水波和活泼的鱼虾。他仿佛又看见翠玉优美的身影在溪边的自留地种菜,大声地命令着“长生,快把水挑来浇菜!”便有一个傻乎乎的家伙,得令后挑着水桶一路飞奔向媳妇跑去,溪水溅湿了裤管也不介意。那情景,好像已过去了一个世纪,他感觉非常遥远了。放眼望去,到处一片萧条,他忽然觉得生他养他的这个地方呆久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他迫切希望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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