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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潭文学

易逝的时光

易逝的时光

发布时间:2014-08-28 阅读次数:0 【字体:

发布时间:2014-08-28

                                                    第一章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丝丝缕缕的朝霞跳跃在东边的云海上,忙忙碌碌做着日出的准备。早起的水鸟在庄西边的小溪和青潭上来回穿梭,不时地掠起日渐丰盈的羽翅沾水滑翔,间或鸣唱几声,卖弄一下婉转的歌喉,给秋天的黎明增添了几许热闹。上工的钟声已准时敲响,郑庄生产队的劳力们扛着锄头着晨露陆陆续续下地锄草。一只长着长尾巴穿着黑白相间小礼服的花喜鹊,“喳喳”叫着落到了郑秉德老汉家的屋檐上,蹦来跳去探头探脑地骨碌碌转着一对小眼珠,倾听着屋内凄惨的哭喊声------
    “啊------啊------娘哎------”郑秉德老汉的婆娘刘秀芹躺在床上,杀猪般地哭嚎着,痛苦地扭动着臀部,牙齿咬得“咯咯”响,不住地用着力,但折腾了一夜,硕大的肚子还是纹丝不动。一旁的稳婆熬了一夜,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急得团团转也没法子,只好一边好言宽慰一边让秀芹宫缩时再度用力。
    郑秉德昨日黄昏见秀芹嚷着肚子疼,便立即把村里的稳婆请来接生,又跑去给生产队队长郑思源请了假。郑队长知道他家的难处,上边高堂都已谢世,家里虽只有郑秉德一个劳力,如今盼了半生终于有后,怎能不准他的假呢?有了队长的支持,郑秉德便安心陪老婆生产。可一夜过去了,他在灶间烧的开水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却只听见老婆的哭嚎声,听不到婴儿的啼哭声。郑秉德通宵在屋外踱来踱去,活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双眉紧锁,额上的青筋和皱纹扭曲在一起,不断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熬到黎明,当他忽然看见落在屋檐上的喜鹊,听着那悦耳的叫声,他紧张了一夜的心突然一松,暗自寻思“喜鹊喳喳叫,必有喜事到”,老婆一定能顺利生下孩子的。想想自己成亲二十年,如今五十有余终于等到铁树开花老婆怀孕,这一定在上苍眷顾我郑秉德,特意赐我这个孩子,不管男娃女娃,那都是我郑老汉的心肝宝贝命根子啊!
    果然,不一会儿,窗内的哭喊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嘹亮的新生儿哭声“哇------哇------”,那声音雄壮有力,似打鸣的公鸡;那声音豪气冲天,直插云霄,在这静静的黎明,惊醒了整个沉睡的村庄。稳婆抱着尿褥子裹着的婴孩出来了,见着郑秉德,大步跨上前,满脸堆笑,大声地抱着喜:“恭喜恭喜,还是个男娃子呢!”郑秉德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来得太不容易,他一下子有些懵了,大脑里一片糨糊,痴傻地问:“真的?”“可不!”稳婆嘴角一挑,脆生生地答道。郑秉德这才揉揉眼睛,颤抖着双手接过孩子,搭眼一看见那团粉粉嫩嫩的小东西,郑秉德当即老泪纵横,他把满是皱纹的脸贴在婴儿的小脸蛋上失声痛哭,哭这么多年内心的失意,哭这么多年无后所默默忍受的讥笑和嘲弄,哭够了,他擦干眼泪,给了稳婆五元钱道谢。送走稳婆后,郑秉德进屋和有气无力的老婆又免不了抱头痛哭一番,夫妻俩的泪水交织在一起,但这是幸福的泪啊!郑秉德抱着孩子跪拜在堂屋父母的遗像前,激动地说:“爹,娘,郑家有后了,我有儿子了,你们安息吧!”
    幸福的时光溜得很快,转眼孩子便快满月了。小人儿比初生时长胖了许多,圆圆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暇。虽然地处豫西南地区的偏僻小山村,虽然是1976年的秋天,但郑秉德还是尽己所能,设法让老婆过好月子。老百姓手里没有粮票,没有糖证,郑秉德只能花高价从集上给老婆买来一小袋白面和几斤红糖,天天做四、五顿稠乎乎的土鸡蛋白面水,和上一大勺红糖,亲手端到老婆床前给她吃。秀芹一辈子是个勤俭惯了的庄稼人,她哪里受得了如此待遇,几天后便嚷嚷着按顿吃饭就行了,赶着让郑秉德到队里干活挣工分去。郑秉德听了,嗔怪秀芹道:“大人吃不好孩子哪有奶吃,为了儿子多吃几顿无妨。这些年生产队分的钱我都攒着,咱们舍不得花,也不能带到墓坑里去,如今有了儿子,钱终于有了花的对象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生产队我已和队长告了假,少挣工分就少挣吧,没人伺候你月子我可不放心。”秀芹听了,自此不再分辩,任由老头子屁颠屁颠地忙前忙后。郑老汉做饭、抱孩子,到溪边给儿子洗尿布,对庄上人的笑谈置之不理,虽然一天到晚忙得团团转,但看着儿子有奶吃,小脸蛋一天天白胖起来,郑老汉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如今儿子快满月了,这天夜里,郑秉德吹了灯后躺到老婆身边,便商量着给儿子摆个满月酒,好好庆贺庆贺,夫妻俩半生没有子嗣,今遭也算在庄上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两人一拍即合,忽然,秀芹问:“只是孩子还没起名,你说叫啥好呢?”郑秉德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主意:“毛主席中秋节刚刚过罢就离开了咱们,为了纪念他老人家,就叫儿子念东吧!”秀芹喃喃道:“念东,念东,郑念东,这个名字好,依我看,小名就叫东儿吧!”郑秉德搂过妻子的肩头,说:“好,都依你!”
    东儿满月那天,郑秉德在自家院子里整整待了八桌酒席。酒、肉和菜都是他提前一天到集上买好了的,请了三个厨子一起做。多年的老亲旧眷,生产队的头面干部,甚至是嘲笑过他的乡亲们,他都请过来喝喜酒。
    来者中头面人物要属郑庄生产队队长郑思源了,他五十开外,和郑老汉年岁相当,却生得气宇轩昂,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老郑啊,这回可遂了你的心愿啦!日后可有个扒头了啊!要知道多一个人就会多分一些口粮啊!”说完,轻轻摸了摸秀芹襁褓中婴儿熟睡的小脸,笑着拍了拍郑秉德的肩膀,上了五元大礼,被郑秉德引到上位入席。
    至近的亲戚往往上三、五元礼不等,外加一些小棉袄、小褥子、炸馍篮或土鸡蛋。庄西溪边的金铃,是秀芹的结拜姐妹,她挺着快生的大肚子赶来贺喜,悄悄地给东儿的尿褥里塞了五块钱。秀芹看见了坚决不要:“妹子,你也快生了,用钱的地方很多,咱们之间何须上此大礼!”金铃说:“军章在城里上班,不缺钱。这是我做姨的一点心意,本来想给孩子做件衣裳,无奈身子笨得拿不住针线,姐姐莫怪啊!”两人拉扯一阵,秀芹拗不过,只好收下。前院的翠玉抱着半岁多的儿子来上了两块钱礼,还有一顶亲手绣制的虎头帽,让郑秉德夫妇感动不已。一般来捧情的乡亲们或上一元礼,或不上礼,但也不好空着手来吃席,便在胳肢窝里夹上二尺花布或一双虎头棉靴子。
    特别是那些曾经嘲弄过郑秉德的人,这次过来一边道贺一边又道歉,脸臊得通红通红的,活像已经坐了席喝过了烧酒似的。郑秉德生性豪放,以前虽心有不快,但如今有儿万事足,也不再介意,拱手打拳道:“可受不起,这都是命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阎王叫人三更死,没人能留到天明啊!谁也拗不过一个命字,对吧?”来人便讪讪地随声附和坐到席上。
    郑秉德虽以理服人,但在今天这个场合,他觉得这席待得值了,他就是要不蒸馒头蒸(争)口气。虽说花了不少积蓄,但听着贺喜的话语,受着人们对儿子的赞美,看着一张张笑脸,品着一个个眼神,郑秉德觉得,活到知天命黄土埋到胸口的年纪,这才头一回在庄上人面前如此痛痛快快,如此扬眉吐气,如此挺直腰杆,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归功于手中的宝贝儿子,老年得子实为天赐,他觉得老天爷总算开眼了,今后的日子终于有奔头了,这样想着,便不由得痴痴地笑了,心里像熨斗熨过一样舒坦。
 
                                                    第二章
 
    东儿一百天的时候,豫西南山区的气候已非常寒冷,天已交住腊月,虽未落雪,但已寒风刺骨,滴水成冰。这天吃罢早饭,便听到了生产队的敲钟声,还有队里干部的叫喊声:“上工啦!上工啦!拿上家伙什儿,今儿个男劳力都到饲养室出牛粪喽!”郑秉德赶忙用手擦擦嘴,拉上拉车掂起铁锹便出了院门。
    不一会儿,郑庄生产队里的男劳力们便齐聚队上的饲养室。副队长郑恒久一手掐腰,一手比比划划在空中乱舞,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今儿个大伙儿的任务是出牛粪,还按老规矩,每人一拉车粪,一拉车土,干完收工。干的好验收合格记10分,干的不好酌情扣分,开始吧!”话音一落,大伙儿便一涌而上,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说起这出牛粪的活,其实并不好干,又脏又累不说,还程序繁琐。先要把牛粪拉到场里指定地点,倒成一堆,然后在粪上铺一些树枝树叶,最后再在枝叶上铺一车细土。如此依此类推,张三李四王麻子,都按这个程序把拉的粪堆成一个大粪堆。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让牛粪充分发酵,待来年春上,挖下一??头能看见冒出一股白烟,这才算发酵成功,上到地里才能达到最大的肥力。如此体力活,难怪今天不让女劳力上工。
    秀芹哄东儿睡着后,便摸出货篮里的活计忙起来,这是给东儿新做的一条棉裤,小家伙一天一个样,眼看天儿越来越冷了,孩子的带脚棉裤已有些短了,小腿在棉裤里都伸不直,秀芹便日赶夜赶,争分夺秒地给儿子缝棉裤。大概是昨夜熬的时候大了,秀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哈欠也一个接着一个,她只好用力地掐下手背上的皮肤,用钻心的疼痛来警醒自己不要睡,手不要停,好让儿子早点穿上合体的棉裤。
    这时,只听院门“吱呀”一声响,秀芹心里嘀咕老头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伸头却见是前院的翠玉来了,人未说话,先飘来一阵阵清脆的笑声。这翠玉三十出头,身材匀称,模样齐整,虽生过三个孩子,但走到哪里还是引人注目。她相貌好,性格也好,人外向,有啥说啥,心里不搁事,所以好相处,庄上的人都乐意和她搭话。
    “翠玉啊,哪股风把你这大能人刮到我这了?”秀芹正愁打瞌睡,有个人说说话倒好,便笑着打趣道。
    “嫂子,今天不用出工,我来看看你,看看东儿,顺便------借个鞋样子、花样子。”翠玉“咯咯”笑着说。
    “瞧把你能的,借鞋样子就说借鞋样子,还捎带说看看我,看看东儿。”秀芹装作生气的样子,故意挤兑她。
    “在忙什么”,翠玉拿过秀芹手中的活计看,“噢,给东儿缝棉裤呢!”
    “可不,我寻思着快下雪了,东儿长个了,得赶紧给他缝个长点的棉裤。”秀芹说着,便麻利地把鞋样子和花样子从货篮里找了出来,笑着问:“给昌儿做虎头鞋啊?”
    “嫂子,你也知道,我进门这几年连添了两个丫头,春上才有了昌儿,你不知道,我家那死鬼长生爱得跟心尖肉似的,眼瞅着快过年了,早早地便催我给孩子们准备停当,如今孩子们的新棉袄棉裤已做好了,单差昌儿这双虎头靴子了,这不,笨人来找你借样子来了。”翠玉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露出两排白玉石般的牙齿,弯弯的柳叶眉和笑着的眼睛变成了一样的弧线。
    “昌儿过年儿春上就一生(岁)了,带腿会跑之后你可扒出来了。不像我家东儿还小,把我整天绑在家里,连上你那儿串个门子看看昌儿都不行。”秀芹笑吟吟地说。
    翠玉拿到样子,这才注意到秀芹眼中的血丝,忍不住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知道嫂子这根独苗稀罕,但你也别太苦着自己了。那天,我见你一大早便在溪边的大磨盘上给东儿洗尿布,俩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以后还是在柴锅里烧些热水再洗,仔细别把手冻烂了,我们女人可全靠一双手过活。”
    秀芹听了翠玉的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秀芹娘家妈和婆婆都不在了,在这个世上,没几个人能对她说出这么贴心贴肺的话。虽然翠玉小她十几岁,但因都家有小儿,便一下子多了许多共同话题,拉起家常来也像亲姐妹一样无话不谈。
    其实在庄上与秀芹合得来的不止翠玉一人,还有庄西小溪边住着的金铃。以前在一个庄上住着,见面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也没有什么深交,总觉得金铃在庄上的妇女中有些养尊处优,不就是她丈夫在县城造纸厂上班嘛,至于整天衣着光鲜像个贵妇人似的。秀芹对金铃一直是嗤之以鼻的,但自从那件事后,秀芹才真正把金铃当作自己人。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午后,秀芹挎着竹编篮到溪边洗衣服,虽然溪边有几棵上了年岁的老柳树,但秀芹洗完衣服后仍觉酷暑难耐,看四下无人,便想到小溪下游的青潭里洗个澡。以前常见三五成群的男娃子到潭里洗澡,听他们说潭并不深。秀芹小心地按着溪边的石头向下游走去,来到潭边,看见那一泓潭水青绿青绿的,像一面翡翠镜子,自己的身影倒在潭面上,微风吹来,一摇一晃的。一刹那秀芹有点恍惚,水中的身影虽四十多岁了,但因多年未育,身材还没走样,长长的头发垂下来,竟像上下游之间由于地形的落差而形成的小瀑布一样。秀芹不禁伤感起来,作为一个女人,不能生育,无法体会别人的天伦之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眼看再有几年就五十岁了,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终了一生吗?秀芹想到这儿,忍不住落下泪来。恍惚间,秀芹也没注意到脚边的青苔,就这么一滑,失足跌进了潭里。秀芹惊慌失措,在潭里挣扎开来,谁知越挣扎脚越无法站稳,手在水里乱抓,什么也没抓到,秀芹趁头露出水面的机会大喊“救命”、“救命”,就这样头忽沉忽现,深深的绝望笼罩在秀芹心头,秀芹想完了,自己生不了孩子,如今老天爷连伺候老郑的机会也不给她了,这也许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吧!秀芹决定不再和命运抗争,一切听天由命吧!
    秀芹慢慢地失去了知觉,她觉得她已经死了,一切都放下了,好轻松啊!好像睡了特别漫长的一觉,秀芹从噩梦中醒来,环顾四周,这不是躺在自家的床上吗,床边守护的不正是自己的老头子吗,难道自己还没死?秀芹虚弱地喊了一声:“老郑!”
    郑秉德连声应着,激动地老泪纵横:“秀芹,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秀芹问:“我不是淹死了吗?”
    郑秉德说:“你没事,是溪边的金铃救了你的命,明天你好点了,咱们好好去感谢感谢她!”
    第二天,夫妻俩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到溪边的金铃家登门道谢。军章正好过星期回来,小两口热情地把他俩迎进门来,让座倒茶。
    秀芹环顾屋子四周,觉得真是漂亮。堂屋正中是毛主席的相框,下边是一排漆得发亮的条几,条几上放着一个大座钟,边上是一个大录音机,两对黄色的藤椅对称摆放,中间各有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大托盘,扣着几个镶着金边的花瓷杯。
    正当秀芹看直了眼睛的时候,金铃已把沏好的茶端到了秀芹的面前,拉着秀芹的手说:“大姐,快坐下喝茶,你刚好点怎么不在家多躺躺?”
    秀芹说:“我一醒来,听你郑大哥说是你救了我,我当时就要来答谢的,他硬拦着不让。今天,我说什么也要来感谢妹子的救命之恩。”
    金铃说:“大姐你言重了,我正好遇见,怎能见死不救?”
    之后说了救人的经过。原来,金铃小两口结婚两年来也一直没有孩子,金铃的丈夫军章在城里造纸厂招了亦工亦农,每月二十九块工资,给生产队交九块,算满勤记三百个工分。军章稀罕老婆,不让她下地干活,所以金铃整天无所事事,昨天午后,金铃闲来无事,便摇着蒲扇准备到溪边乘凉,刚拐到溪边,便听见从下游青潭方向传来了“救命”声。金铃来不及多想,扔下扇子,便向青潭奔去。到了潭边,只看见一团黑头发在水面一飘一飘。金铃会浮水,她来不及脱去漂亮的连衣裙,一个猛子便扎到了潭里,奋力划水向头发处游去。到了落水人身边,金铃一把抓住那团头发把人拉出了水面,这才看清是秀芹,金铃喊了两声,见没反应,连忙拽着秀芹的胳膊,单手划水上了岸,把秀芹平放在地上,使劲地双手按压她的肚子,过了一会儿,水终于从秀芹的嘴角流了出来,秀芹的鼻下总算有了气息,只是人还有些昏迷。金铃这才跑到庄里喊人给郑秉德报信,把秀芹抬了回去,郑秉德请村里的赤脚医生郑金锁给老婆号了脉,开了药,郑金锁说多亏抢救及时,否则性命堪忧,吃了药休息一下即无大碍。这才众人散去。
    秀芹听完,感动得泪水长流,看来以前对金铃有些误解,这是一个多么好心的人啊!她一把抓住金铃的手说:“姐的命是你救回来的,从此你就是我秀芹的亲妹子了!”说完,起身要向金铃磕头,被金铃连忙拦住,动情地说:“你要不嫌弃,咱们今后就姐妹相称!”两人紧紧拥抱,眼里闪着泪花。
    说来也怪,自从这个事件之后,转过年来秀芹和金铃竟相继怀孕,姐妹二人曾悄悄来到潭边祈福,她们都坚定地认为一定是潭中的神灵被金铃的善行打动,双双赐她们一个孩子,让她们的生活再无遗憾。只是金铃在东儿降生一月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天生白嫩可爱,粉腮柳眉,杏眼樱唇,军章爱若珍宝,取名丽芳。丽芳满月那天,秀芹特意过来给孩子掏了十元钱,金铃说礼太重了小人儿怎么受得起,秀芹便当场把丽芳认下做干女儿,说只当是给女儿的见面礼好了,金铃这才收下。从此,两人的情意更深一层,秀芹夫妇一下子儿女双全,觉得格外幸福。

                                                    第三章 
 
    青潭大队距离红渠公社大概七、八里路,郑庄生产队又处于青潭大队最西边,庄上的群众赶个集,徒步要走上一个钟头。虽说地处偏僻,整个生产队三面环山,但由于庄西有小溪和青潭的存在,庄上人也感觉住着舒坦。生产队的自留地就在溪边,队上把它分到各家各户,每家分上一分地,种种应季蔬菜,多讨点吃食。人们喜欢在下工后到菜地,其实是喜欢一种感觉,菜地虽小,但感觉是自己的,有一种主人翁的责任感,在菜地上劳作和在生产队集体的土地上干活,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公与私,在人们的心中都有默契,所以谁也不用去点破。在这特殊的年月,在自家的菜地里种点自己喜欢的蔬菜,又有溪水浇灌,自然长势良好,人勤地不懒,只要肯付出,土地一定会给出回报,这也算是艰苦岁月给庄上人留下的一抹甘甜的回味。
    转眼东儿便两岁了,秀芹自东儿能跑稳之后,便向郑秉德要求带着孩子下地挣工分,一开始郑秉德不肯,秀芹便说:“分,分,社员的命根,看你见天没命地挣工分我心疼。”秉德知道秀芹的脾气,她是个闲不住的人,虽心疼东儿在地里风吹日晒,也只好点头同意。这样一来,每天秉德记10分,秀芹记8分,到季分粮年底按分算钱也几乎多了一倍,大大减轻了秉德肩上的重担,增加了不少收入。其实庄上哪家的孩子不是在风风雨雨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一辈又一辈庄稼人,子承父业,不用教,不用学,从小在地里看,不知不觉就学会了庄稼经。有孩子在地里,干活时的聊天声,淘气娃娃的哭叫声,生产队干部的督促声,锄头锄草的梆梆声,头顶上麻雀的喳喳声混杂在一起,奏成了一首悦耳动听的社员生产交响曲。
    这天傍晚,按照约定,一收工郑秉德便回家拿过扁担,挑上木桶往溪边走去。秀芹则带着东儿直接下到溪边的自留地。  
    到了这里,夫妻俩发现好多人收工后都来了,有的过来摘一把新鲜的青菜,有的到溪里挑几桶水浇菜,有的在给爬秧豆角搭架,有的在收获成熟的黄瓜,好一派热闹场景。
    秀芹见金铃、翠玉也在菜园里,便远远地打了个招呼。东儿看到昌儿和丽芳,便跑过去和他们玩去了,秀芹大声地嘱咐道:“慢点跑!”回头也不管他。今天秀芹打算把蕃茄秧薅了,把地再挖一挖,种点晚豆角。秉德说:“那我先下溪挑两桶水。”秀芹说:“去吧,我先把地整出来。”秀芹先薅了几棵青菜放到地边,接着麻利地把蕃茄秧拔掉,抡起锄头便刨起地来。
    邻着菜畦的狗娃挑着水从溪上走过来浇地,这狗娃二十几岁光景,还打着光棍,只因弟兄六个,家里整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按辈份,狗娃还得问秀芹叫婶子呢!秀芹见了,打趣道:“狗娃,平常在队里下地干活,你不是疼就是蛋痒,懒驴上磨屎尿多,老是磨洋工,今天怎么这么勤快?”
    “婶子,那能一样吗,我这是给自己干,干不好没菜吃,那是给生产队干,干多干少干好干坏一个样,队里总不能不给分口粮让人饿死吧!”狗娃一边浇水一边说。
    这时,秉德挑水到了地边,搭眼看见郑恒久走到狗娃身后,便“吭吭”干咳了几声。
    狗娃没明白啥意思,笑着说:“叔,你见了我干咳个啥?”
    “狗娃!”一声严厉的呵斥声当头炸起。
    秀芹和狗娃一愣,扭头见是副队长郑恒久。他脸色铁青,双手背后,眼神犀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菜园子里。
    “队长......”狗娃吓得垂手肃立。
    “我说你狗日的整天跟个蛇出溜一样,干起活来心不在焉的,原来你心里是这么盘算的嗷!”郑恒久说着说着,又习惯性地掐着腰,右手中指敲得狗娃头上“梆梆”响。
    狗娃也不敢躲闪,低眉顺眼地站着,任由郑恒久训斥。其实,狗娃心眼多活,他表面上乖巧,可人在这里心早跑了,他想,你尽管使厉害吧,我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反正生产队里偷奸耍滑的又不止我狗娃一个人。
    训够了,郑恒久气冲冲地背抄着手走了。
    秉德和秀芹看郑恒久走远了,狗娃还傻站着出神,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秀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捂着肚子说:“呦,呦,笑死我了,看你狗娃子还胡咧咧不!”
    狗娃挠挠头也笑了,不好意思地说:“叔,婶子,要是有一天,生产队的地都像自留地一样分到各家各户,我一定让我的产量比你们都高,看你们还笑话我不!”
    狗娃的事没过去几天,又出事了。一天半夜,狗娃和黑蛋相约到生产队的地里偷玉米。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逢到夏秋两季,什么熟了偷什么已是两人的共识,往往三更半夜行动,人不知鬼不觉的,倒也侥幸没被抓住过。黑蛋比狗娃大几岁,家里孩子多,劳力少,分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不偷咋办,只有饿着,但活人岂能叫尿憋死,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头,天空黑压压一团,正是做案的好时机。两人在庄上的大槐树下会合后,狗娃问:“黑蛋,你瞌睡不?”
    “想睡,饿得睡不着。”黑蛋揉揉干瘪的肚子,“全家老少今黑已断顿了。”
    “那还废啥话,行动吧!”狗娃说。他像个领队一样,和黑蛋摸黑向生产队的玉米地走去。这块地他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因为这是他白天踩好了点的,这块地的玉米棒子又大又长。
    进到地里,狗娃和黑蛋便把各自缠在腰间的麻袋解了下来,分头行动起来。两人做贼心虚,也不再言语,只是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摸索着折玉米棒子,玉米叶子划破了脸又疼又痒也顾不上擦一下。不一会儿,袋子便装满了,两人不敢耽搁,深一脚浅一脚从地里出来,背上袋子连忙撤退。
    快到庄口,忽然,几束明晃晃的手电筒光照到了狗娃和黑蛋身上。两人看形势不妙,把麻袋一丢,拔腿就跑。
    “站住!站住!”巡夜的几个人大喝一声,连忙向黑影追去。狗娃和黑蛋没命地跑,慌不择路掉进了一个土沟里,两人驴打滚一样翻个跟头,爬起身想继续跑,无奈寡不敌众,最后还是被包抄过来的巡夜人逮个正着。
    巡夜人把他俩胳膊反扭着捆住,押到了生产队办公室。不一会儿,队长郑思源和副队长郑恒久都来了。郑思源铁青着脸听了巡夜人的报告,又看了眼装玉米的麻袋,走到狗娃和黑蛋面前,厉声说:“知道你们今天的行为是什么吗,是盗窃!盗窃集体的劳动成果!如果再多几个像你俩这样的人,把粮食都偷完了,队里还给大家分什么,大家还不都喝西北风啊?”说完,又回头问:“恒久,这俩人平常表现咋样?”
    “咋样?队长,你看看他俩今黑的所作所为就知道了。最近发现玉米总是被偷,我看今黑没有月亮,料定贼人还会现身,便多安排几个巡夜的加强巡查,果然逮个正着”,郑恒久走上前,恶狠狠地瞪视着狗娃和黑蛋,“这俩人都是能的太狠了,干活没他,吃着有他。就你们家里嘴多吗,嘴多就该偷吗,你们就是集体中的蛀虫,好吃懒做,不劳而获!本来生产队粮食产量就不高,再像你俩这样偷下去,大家只好都闭嘴饿死!”
    “队长,你以为我们愿意这样吗,实在是没有法子啦,家里分的粮食早没得吃了,不偷只有饿死了。”狗娃壮着胆说,希望队长能网开一面,不予追究。黑蛋嘴张张,却连开腔的勇气都没有。
    “狗娃,谁叫你上工不及时,干活不下力,脏活重活不愿干,你挣的工分少,分的粮食当然少了,这能怪谁?”郑恒久反问道。
    “我家人口多,劳力少,我就是挣个满工分,一家人粮食也不够吃啊!”狗娃辩解道。
    “恒久,对劳力少工分少的家庭,不是按人头酌情分口粮吗,怎么还不够吃?”郑思源问道。
    “是按人头给他们分了,队里好多干活的劳力还有意见呢,埋怨咱们搞平均主义,说凭啥他们那么多老人孩子不干啥活也能分到恁多粮食,一到年底分钱分粮时,要顾这个,要顾那个,哪能个个周全,咱们也是左右为难啊!”郑恒久说完,又转问黑蛋,“你娃子多不假,但娃子吃得少,你咋还不够吃啊?”
    “队长,我上有老,下有小,他们只能给队里放放牛羊,挣不了几个工分。你没听‘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几个娃子吃饭时狼吞虎咽像打仗一样,只为能多吃一点,往往大人没吃饱饭就光了,哪还有力气干活?”黑蛋无奈地说。
    “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但生产队就这么多地,就这么高的产量,平常让你们出牛粪积肥,你们都嫌臭嫌脏,地就这么大个力量,我巴不得一亩地能产一千多斤,让全队男女老少都能吃饱饭,但全国都是这个形势,我有什么办法?你们还偷得有理啦?!”郑思源拿定主意,决不姑息这种偷盗行为。
    “队长说的没错,老鸹落到猪身上,哪里都一样。狗娃你干活偷懒,让你锄草,你把锄的土盖到没锄的草上,偷工减料,你说地咋能给出高产量?”郑恒久愤愤地说。
    “那队长你给我狗娃分块地,我保证能种好,保证能高产!”狗娃信誓旦旦地说。
    “狗娃子,你疯了,我看你是饿疯了,全中国都一样,你想单干,我看你是想死吧!”郑恒久掐着腰,又赏了狗娃几个弹脑瓜。
    “你们不仅敢偷,还敢和中央对着干,怎么,想造反啊,再不好好惩罚惩罚,我看你们还想上天了!”郑思源说着,冲几个巡夜人交待,“把他俩看好了,先关上三天不许出来,年底总工分扣30分!”说完,和郑恒久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第四章
  
  1979年春上,整个青潭大队都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和煦的春风吹暖了青潭的山山水水,萧条了一冬的柳树拱出了满枝的嫩芽苞,积极的迎春花早早地张开了金灿灿的笑脸,溪里的冰雪已经消融,溪水像缀上了脚铃一样“叮叮咚咚”地向青潭一路欢行。不知从哪飞来的野鸭子,三五成群地在水中尽情地翻滚嬉戏,把溅起的水花抛洒在洗衣妇女的棒槌上。大人孩子们卸下了沉重的棉衣,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这天中午下工后,郑秉德一家和相邻的社员们都端着碗蹲在墙根儿边晒太阳边吃饭。忽然,从生产队的大喇叭中传来了副队长郑恒久的声音:“各位社员请注意,各位社员请注意,现在学习中央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三中全会于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在北京召开,全会坚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确定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全会是一次拨乱反正的会议,重新确立了马克思主义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抛弃了“阶级斗争为纲”口号,决定把全党工作的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
  庄上的社员听到后,顿时议论纷纷,大家热烈地讨论着当前的政治形势。
  秉德期待地说:“不知中央会改什么革,开什么放?”
  黑蛋说:“最起码是不会再开批斗会了。”
  年老的九爷捋着雪白的山羊胡子,窝着没牙的嘴说:“朝廷又换谁做皇帝啦?”
  “九爷,不是换皇帝,是中央要改革啦!”长生接着话茬说。
  狗娃边扒拉饭边说:“我早猜国家会有大的动作,不会再让人饿肚子。听我安徽的一个亲戚说,在他们凤阳县已有农民承包土地自己种粮,还取得了大丰收呢!”
  “真的吗?”好多社员听了,眼里都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可不!上次我和黑蛋被逮到大队部,我说让队长给我分块地,我一定能高产,他还说我疯了!其实我心里明白着呢,谁的娃子谁心疼,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狗娃得意地说。
  “狗娃,你也别太张狂,前头路,黑洞洞,你知道以后啥情况,小心队长听见再关你禁闭!”秉德用筷子敲着碗沿说。
  “是啊,就是不知道改革啥时候能改到咱们这穷地方?”秀芹一边给东儿喂饭一边说。
  “我相信早晚会改到咱们这儿的,大家伙儿的日子啊,一定会越过越甜!”翠玉“咯咯”笑着说,“嫂子,改革后,你有啥愿望?”
  “要真有那么一天,我可再也不怕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先好好地养上几窝兔子,搞搞副业挣俩钱,你呢,翠玉?”秀芹问。
  翠玉站起身,笑着说:“我当然希望日子越过越美,希望我家长生越来越有出息!”说着,看了长生一眼,却见长生只顾低头吃饭不言语。
  “我最盼望的就是能种上自己的地,娶上自己的媳妇!”狗娃盯着翠玉的脸,“嘿嘿”笑着说。
  “狗娃,你要娶上媳妇,是不是会像稀罕土地一样伺候她?”翠玉朗声问。
  狗娃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还用说,我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快快来呢!不过我不娶不说,要娶就娶翠玉姐这样标致的女人。”
  “去你的,你个死狗娃,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看我不打你!”说着,便笑着要来打狗娃。狗娃赶忙护住碗跑了,一边跑一边说:“你打我可以,可千万别打了我的饭碗!”
  “以后改革了,你还怕没饱饭吃?”翠玉朝着狗娃的背影掷了一颗小石头。饭场顿时笑声一片,只有长生阴着一张脸。
  夏天的一个上午,青潭大队来了一个戏班子,傍晚要演一出豫剧《西厢记》。各生产队在大喇叭里一喊,这事便家喻户晓。社员们下工后都早早吃过晚饭,摇着蒲扇搬着凳子到大队的老戏场占位子。
  说起这个老戏台子,也有些年头了,谁也说不清它到底是哪年建的,就是年逾九十的九爷,也说他打记事起就有这个戏台子了。台子建得高大宽敞,只是历经风雨年久失修,粗圆的台柱子已有些斑驳,似乎在诉说着一个沧桑的故事。
  可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艺术的热爱。在这穷乡僻壤,全队社员每天只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挣工分,在青潭这个弹丸之地,挥洒一生的血汗努力地弹挣每一分钱。除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几乎没有什么能开心的娱乐来放松身心。偶尔有戏班子造访,大队也愿意出点钱管顿饭给戏班,只为了让全队的老少爷们能高兴高兴。没有谁会错过这个全大队的盛会,除非他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病人。
  人很快黑压压坐满了戏场。日头把一天的热情消耗完毕,终于下山休息去了。晚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场上的男女老少好不惬意。
  秀芹和秉德带着东儿也来到了戏场,在戏场后面见狗娃靠树站着,眼睛东瞟瞟西望望,便说:“狗娃,站这儿干嘛,走,到前面看戏去!”
  狗娃忙说:“叔,婶子,你们去吧,我就站这儿,凉快。”
  秀芹便不再理他,一家人往前面找空地坐去。
  终于,随着一阵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从戏台上传来,大戏总算拉开了帷幕。底下顿时欢呼声、口哨声、鼓掌声响成一片。大家都伸长了头,睁大了眼,屏息凝神地期待着那扮相俊美的戏子出场。
  首先出来的是几个相貌清秀的小丫鬟,那丫鬟踮起小脚轻盈地在戏台上一走,身子一扭一扭的,宛如弱柳扶风,便赢得了满场的喝彩。这只是抛砖引玉,果然,不一会儿,千呼万唤的主角崔莺莺终于出场了,那人儿,生得花容月貌,用曹雪芹的“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一身粉色的行头,透着柔美的古韵,举手投足间,眼角眉梢都自有一股风流。尤其是那唱腔,似天籁之音,千娇百媚,行云流水,如泣如诉,婉转如莺啼。场上的人都看呆了,以为是仙女下凡。
  没有人注意到在微微的夜色中,翠玉独自来了,她站在后头,面无表情,似看非看唱戏,眼睛许久才眨了一眨。翠玉本是个活泼甚至泼辣的女人,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到哪里往往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她样貌身材都没话说,虽已有了三个孩子,但走到人前,不认识的还以为只有二十几岁,所以翠玉自恃貌美,不甘平庸,偏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遇上一个十锥子扎不出一滴血的窝囊丈夫郑长生。
  其实,郑长生在庄上也算是个少有的高中生,他满有机会在大队跑些团支部的活,或像金铃的丈夫郑军章那样,到城里招个工当工人,可他天性懦弱,不愿抛头露面,不愿与社会打交道,特别是自从娶了翠玉这个可心的女人之后,他更是只愿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老和尚帽子平不摊儿。为此,翠玉不知私下里说过长生多少次,可长生没有斗志,她有什么办法?她曾经拿金铃作比较,说你看军章多能挣钱,不让老婆下地挣工分,金铃吃的穿的用的,在村里那是首屈一指的,再看看自己,空有一副好皮囊,同样是女人,却连件如意的裙子也买不起。
  开始时,长生总以没生出儿子为借口,不愿出门干工作,后来有了昌儿后,更是整天把孩子捧在手心里,只知围着老婆孩子转。其实,只有长生自己心里清楚,他是不放心把如花似玉的老婆放在家里。所以,此后翠玉每每再闹及此事,郑长生便火冒三丈,和翠玉大吵一架。时间久了,郑长生也认为自己不行,还莫名其妙地患上了阳痿,行房的时候,本来硬硬地胀着,可一到关键时刻便偃旗息鼓,翠玉对他更加冷言冷语。今晚还是如此,本来说好一起去看戏的,结果一言不和,吵架不说,长生竟然对翠玉动起手了,这是结婚十年来头一次,翠玉委屈地哭着跑出了家门。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月亮的清辉洒了了下来,戏台两边燃起了事先准备好的油火把,戏子们的扮相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发好看。看着戏里崔莺莺和张生恩恩爱爱,互诉衷肠,翠玉越发心如油泼。突然,翠玉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扯她的衣袖。她斜眼一瞟,见是狗娃,便知他不怀好意,也不理会,只管看戏。
  狗娃见翠玉没反应,便悄悄凑到她身边,趁着夜色,偷偷拧了一把翠玉的屁股。人们都在专心看戏,没人看到这后面的一场戏。翠玉没声张,转身便离开了戏场,向家走去。走到青潭附近,她停住了,回头一望,有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跟了上来。
  “谁?”翠玉心有余悸地问。
  “姐,我是狗娃。”黑影快速赶了上来,一把抱住了翠玉,胡乱地便在翠玉的脸上亲了起来,“姐,我想你,我想你......”
  翠玉奋力反抗,忽然用力咬了狗娃一口,狗娃一疼松了手,翠玉趁机甩了狗娃一个大耳光。
  “好你个狗娃子,真是色胆包天,竟敢欺负到姑奶奶头上了!”翠玉叉着腰骂道,尖声厉气地发泄着心中的不快。
  狗娃也不接腔,冲上前把翠玉按倒在地,死死地把她压到身下,粗暴地亲了亲翠玉的嘴唇,然后,一把掀起了翠玉的衣裳。月光下,翠玉洁白如玉的身体散发着微微的亮光,两只圆圆的乳房直挺挺地展现在狗娃面前。狗娃长这么大,哪里见过女人的身体,此刻如此近地接触她朝思暮想的女人,他真想一口把翠玉吞下再慢慢回味。
  翠玉被压得动弹不得,大声骂着:“流氓!臭流氓!”
  流氓就流氓吧!狗娃想,自己快三十岁也说不下个媳妇,哪天若突然死了,连女人是啥味都没尝过该多冤。全生产队的姑娘媳妇他悄悄地扒拉一遍,还是觉得没人能比翠玉好,他常常夜里做梦,梦见翠玉成了他的媳妇,温顺如猫地睡在他的臂弯里。醒来发现美梦成空,他便有种心痛的感觉。
  今夜,狗娃早早便来到了戏场,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了几遍,也没见翠玉的踪影,本想着她不会来了,便靠着后边的树傻站着,心不在焉地看着戏。谁知天擦黑时竟看见翠玉一个人来了,他的心狂跳不止,他觉得机会来了,无论如何要勇敢下手,得到翠玉,哪怕被她骂被她打也在所不惜。
  这样想着,狗娃便不禁浑身燥热起来,双手不安分地在翠玉身上游走,翠玉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狗娃男性的躯体重重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突然,当狗娃用力进入到她身体深处,她觉得一切的反抗再徒劳无益。泪水,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淌了下来。家里的不顺,夫妻的不睦,心里的难过,此刻的强暴,种种失意交织在一起,翠玉都不愿再去想了,她在狗娃贪婪的喘息声中,默默地仰望着星空月亮,有一瞬间,她不知今夕是何年,她的身体好似在云海中飘浮不定,她问自己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么要去想种种不如意,她宁愿在一个陌生男人给她的片刻温存里放纵一次自己,也不愿再去想那么多的烦心事。这样想着,翠玉紧闭双眼,手指紧紧地拧住了地上的小草......
  翠玉回到家,推开院门,见屋里灯黑着,以为长生和孩子们都睡了,便端着瓷盆到灶间缸里舀了几瓢水,又拿暖水瓶兑了些开水,端到院子角落里那棵老梨树下擦洗身子。擦着擦着,眼泪便忍不住又淌了下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男人在她体内纵横驰骋的滋味了,虽然今黑的男人不是长生,虽然狗娃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占有了她,但她心里除了难过,还有那么一丝的放松。
  自从长生那里不行了,和他睡在一起,彼此简直是种折磨。他越是每夜急于求证,越是无法成功,慢慢地心理也变得扭曲,他常常变着法地挑逗翠玉,然后又看着她欲火中烧的样子哈哈大笑。翠玉对他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两个年幼的女儿和三岁的昌儿,她便狠不下心来,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人前她还要装出嘻嘻哈哈的样子,不让人看出她的窘境。一天又一天,翠玉真的厌倦了,她想改变这种局面,想放弃一切重新开始,毕竟,她才三十三岁,人生的路还那么长,她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难道就这么黑暗地走下去?翠玉不敢想,她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翠玉换了件干净背心和裤衩,蹑手蹑脚地上了床,刚躺下,长生便起来点着了煤油灯,坐到床边,俯下身子端详着翠玉,翠玉被看得莫名其妙,因为有一点心虚,便催促道:“看啥?睡吧!”
  长生从翠玉的头发上摘下几片草屑,黑着脸问道:“这是啥?你头发上咋会有这个,钻草窝了?”
  “我咋知道,可能是白天干活时不小心沾上的。”翠玉故作平静地说。
  长生也不言语,转身到了外间,吊起翠玉的衣衫折回身问:“那衣裳上的草汁是咋回事?你这么晚回来,和哪个野男人滚草窝了,说!”
  “没有的事,你瞎咧咧个啥?我整天干活,沾上点草汁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嘛!”翠玉强词夺理地说着,又勾起了今黑的伤心事,眼泪便流了下来。
  “翠玉,你莫怪,都是我胡思乱想了,我是太在乎你了,你这么晚回来,我真怕你跟别的男人跑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你是我的心肝宝贝,我是气糊涂了,你打我吧!”长生说着,便拿起翠玉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去。
  “你这是干嘛?”翠玉使劲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我累了,睡吧!”说完,转身给了长生一个脊梁。
  长生扑到翠玉身上,亲吻起翠玉的耳朵、脸颊,他在心里说:“我一定要征服她!我一定要征服她!”他很快便面红耳赤,粗气连连。翠玉不耐烦地推搡着长生,但他依旧热情高涨,三下五去二便扯光了翠玉的背心裤衩,然后拿过床边的鸡毛掸子,从翠玉的脖子往下轻轻地滚动,软软的鸡毛一寸寸滑过翠玉的肌肤,翠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快便脸红心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长生看火候到了,便急不可待地向翠玉发起了攻势,正当他兴冲冲地准备大干一场时,命根子却耷拉着脑袋,无论如何也塞不进去,好像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翠玉把长生踢到一边,气呼呼地穿上了背心裤衩:“没用的东西,今后别再招惹我!”长生仰面八叉躺在床上,一声叹息,两行热泪......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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